1.
磨刀人自古就有,磨刀门亦如是。
相信80年代往前的读者都曾见过磨刀人,他们的吃饭家伙大致一样,一凳一包一人一驴(后来升级为自行车与倒骑驴)尔。
单枪匹马,至今没有太大变化。
他们穿街过巷时,手上会有一个铁片做的“铁哗子”,一边走一边甩动,能发出锵锵的声音,时不时喊上一句——磨剪子来,戗菜刀!
洪亮干脆,极具有穿透力,音色抑扬顿挫,回味悠长。
“暗号”一出,村里的男女老少们便知是磨刀人来了,主妇们赶紧找出各自家中(不怎么好用)的剪子菜刀,循声而去“接头”,希望下回过节时砍肉断骨能畅快一些。
磨刀人坐在树荫下聚精会神展开工作,孩子们跑来跑去,主妇们则围坐四周闲聊,等候各自被磨刀具的同时,交换起手里的各类情报。
然而这都是记忆中的一些场景了,如今我国也已进入工业化社会,传统的磨刀人越来越少,甚至已经消亡。
现在街头遇到最多的手艺人已是贴膜小妹。
既然磨刀人大家都曾见过,那么有没有人知道那些看似普通的磨刀人,到底有着哪些神秘的传承与过往呢?
关于他们的历史渊源与来头,道一声神秘毫不为过——因为他们来源于更为古老的磨镜门。
师门(磨镜门)流传下来的那句——“磨剪子来,戗菜刀”,实际上乃是“磨镜子来,戗菜刀”,而这句切口里的“戗菜刀”,才是我们今天说要讲的磨刀门。
那么何谓磨镜呢?
这个词,历史上曾经给出过两种解释,一种是古代女子同xinglian,这款解释《品花宝鉴》《肉putuan》《玉楼春》《金pingmei》乃至《石头记》都曾做过宣讲,此处不多赘述。
另,《镜花缘》可不是啊!
其二才是正儿八经的传统的磨镜手艺。
古代磨镜人很穷也很惨,因为工具是水银、汞和锡粉这类有毒物质,因此他们的寿命都不长,这也是后世的一个谬传,说磨镜门受到过某种宿命般诅咒。
实际这不过是种变相的“吸毒”罢了,古人缺乏医学常识而已,但他们却因此而发明了全世界最早的口罩。
如图:
其实上面这个磨镜的老者VS宫廷仕女图并不能说明口罩就是磨镜门发明的,我之前确实保存过一张磨镜人戴了口罩(用一块布蒙住了鼻子和嘴巴)干活的明清人物画,奈何找了大半天却没找到,不得已只能以上图替代。
非常抱歉,是我的目录学没有达标。不过放心,等下我们会讲到目录学的。
闲篇扯过,继续说磨镜门往事,我国铜镜有接近4000年的历史,磨镜人和磨镜门当然也有同等年数的过往甚至更多。
今日份周末,天气晴好,白云蓝天,下面我就给诸位,好好掰扯一番他们的神秘过往。
等下哈,我去泡杯浓茶先。
2.
南北朝有本闲书,叫做《上清明鉴要经》,上面讲过——昔有摩镜道士,游走民间,赁为百姓摩镜,镜无大小,财费六七钱耳。
所以这里,我猜测上古职业磨镜人的另外一个身份,很可能就是道士。
我道门大德、中国目录学鼻祖刘向所著的《列仙传》里,有位负局先生,就是一位早期职业磨镜人,同时也是一个大隐隐于市的得道高人。
负局先生喜欢在磨镜的同时,延伸出另外一个业务——就是他干活时会跟雇主聊家常,如果雇主说家里有病人的话,他就会免费赠送一颗紫色小药丸,任何奇难杂症,病人服用后统统痊愈。
设若赶上瘟疫,则会把磨镜主业丢在一边,全力以赴救死扶伤,施药救人,活人无数。
不取一钱。
也就是说,负局先生看似以磨镜为业,实则悬壶济世,诊治民间疾苦,就像是天外飞仙一般的行为处事。
诗云:长安城中无定业,卖丹磨镜两途贫。
又云:云想衣裳花想容,宝镜绰约映春风。难见庐山真面目,拨雾还赖老磨工。
此处鸣谢刘向老先生,是他让我们知道了负局先生以及上古磨镜门往事,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留名的职业磨镜人,而“负局先生”则成了后世磨镜人的一个代称。
真说起来,这个负局先生跟本公子有点相似,我呢主业说书,副业看卦,不了解我的人,一定以为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说书先生,实际上我却是个酱爆心中一团火——身体力行的看卦先生。
同时我还种葫芦,兼职养家。
不好意思又跑偏了,我写文章讲故事,老喜欢打诨插科,这一点很不严肃,也是我的致命伤。因此我还隐藏了一个人所不知的诨号,叫什么都会点又特ME什么都不会先生。
可既然前面说到了“磨镜卖丹两贫途”,那必须加塞一个袁子才先生在《子不语》里所讲的一个小故事。
讲的什么呢?
3.
讲某地有个无良富翁,祖业丰隆,多子多孙,为人却十分吝啬刻薄,为富不仁且不说,还放高利贷,盘剥乡里,鱼肉百姓。
日常生活方面只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份,外人包括亲戚都很少能沾到他的光,正经人家都不愿跟他互动。
某天,有一道士到他府上找师兄,富翁说,你师兄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道士说,他躲在你家书房十多年了,不信你跟我一道,我当你面把他找出来。
富翁便陪同道士到了书房,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师兄,道士却指着墙上的一幅画像笑道,这就是我师兄,他偷了我的葫芦多年不还,今天终于被我抓到。
富翁懵了,因为那是一幅吕纯阳吕祖的画像,更令他感到诡异的是——画上吕祖忽然生动逼真起来,眼珠子乱转,脸色也开始变红,竟是一副(被人识破后)尴尬害羞的景象。
道士当时很生气,袖子一捋就要动手去摘画上的葫芦,画中吕祖竟笑嘻嘻耍赖般用手护住,两人相互抢夺,对骂扭打在了一起。
富翁站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
闹了好大一会儿,道士终于抢到了葫芦,吕祖也重新回到画像中,富翁再仔细审视起墙上那幅吕祖像,发现他腰上那个葫芦果然不见了,道士手里却是多出来一个如假包换的葫芦。
道士拿到葫芦后就要告辞。
富翁吓坏了,若按他平时的脾气,那个葫芦他是万万不会让道士带走的,可目睹了之前那场闹剧,他想了想后果还是算了,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那道士,区区一个葫芦,为何这样大动干戈?
道士说,你们凡人哪知其中天机,此地一府四县,中秋将有大疫流行,到时连鸡狗怕也难保性命,我取回葫芦炼丹,救这一方百姓,可是……
讲到这里,道士欲言又止,富翁急了,赶忙追问道,咋了大师?可是什么?
道士隐有难色道,可是炼丹,必须耗费大量的天材地宝,换句话说,就是我现在紧缺银两采购这些材料,此事若被耽误,到时丹药即便炼成,怕也已经错过了救人的时机。
富翁犹豫不决问,大师缺多少?
道士长叹一声道,白银十万两。
富翁心算了好几遍,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啥呢?
因为他的家产加一起,不多不少正好十万两,可他哪舍得全部拿出来买命?可到底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呢?真是愁死了。
道士见状笑道,不过还有一个便捷的法子,就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先炼一批丹出来再说,这样虽说救人少一点,但总比眼睁睁什么都不做强。
富翁的心有点被道士说动了,就一反常态道,那么比方说,像我这样心地善良的功德主,先拿一万两银子给你,你能否赶在中秋前,单独为我家先炼一批出来?
道士为难道,至少五万两才能启动。
富翁咬了咬牙道,五万就五万!那你能保证就在我家炼吗?
道士说,没问题。
于是富翁拿出白银五万两,交给道士运作,白天由他亲自监督,晚上则派老婆孩子看守,生怕道士携款潜逃。
炼了整整七天,投进丹炉里的银子都化成了银水,再由银水慢慢固化,凝结出几十颗很小的丹药,看来这道士不是骗子。
可等五万两银子全化了,炉内丹药却还没有成熟,富翁跑去丹房追责,道士指着炉内那些尚未成型的仙丹,满头大汗道,不行呢老板,必须再加三万两才能成型。
富翁心痛肉痛,又不敢跟那道士动粗,无奈之下只好又追投了白银三万两,可心里却总感觉不对劲,所以连那道士上茅房,也要派人跟着。
一日清晨,道士起床后梳妆打扮了一下,笑吟吟走到富翁书房,向那幅吕祖画像辞行,富翁眼睁睁看他化为一股青烟后不知去向。
跑去丹房一看,好在丹炉内确有三十多颗已经成型的丹药,数了数,正好是富翁家人口总数。
另外还特意留下一面银铸的八卦镜,镜子下面压了一纸书信说,前世我与你有一段旧缘,这些不义之财,我若不帮你拿出去行善积德,他日,你下地狱后要受更大的罪,不信你拿这面镜子照一照。
×年×月×日,磨镜门××。
通过那面八卦镜(相当于一个投影仪)富翁果然看到了一个尸山血海和漫天黄沙的末世景象,心中又惧又怕,此后变得乐善好施,再也没做任何缺德之事。
4.
类似磨镜门高人游走人间,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小惩大诫的故事,还有很多,考虑到篇幅问题,我们改天再讲。
在古代,镜子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神异的器物,而不是现在的辅助化妆和只能欣赏自己盛世美颜的工具。
另外一位道门大德葛洪老祖,对铜镜也是情有独钟,他在《抱朴子·登涉》中说过,悬铜镜于背后,则老魅不敢近人。
以前农村,家家门口都会挂上一面八卦镜,铜铁锡材质不一,其实这也大有讲究的,凸镜镇宅化煞,凹镜吸财纳福,调节风水。
八卦镜据说还能识破外邪鬼魅身份,夜晚鬼魅难以入户,若想硬闯,则会被镜内的阳气所伤。
千百年来,职业磨镜人的队伍中大佬频出,但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万事万物都有衰荣,磨镜门亦如是。
尤其晚清之后,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和玻璃镜子,撕碎了磨镜门徒们身上的最后一条遮羞裤,几乎在一夜之间,他们被迫下岗,渐渐从职业磨镜人转型成为了磨刀人。
磨镜门的队伍虽说散了,好在人心还在,业界公认的磨刀门三大宗师,将其传承了下来。
这三大奇人分别是“南有张小泉,中有曹正兴,北有王麻子”,他们三人早年都是磨镜门传人,成年后力挽狂澜,撑起了师门最后的尊严。
延续了磨刀门的百年荣光。
先说北京王麻子。
乾隆年间,京城有位著名的刽子手,姓王名麻子,十八岁入行,此后几十年风雨无阻,一口鬼头刀,不知砍下过多少人头。
每次出刀,他就有两份收入,一份收入来自刑部,另外一份则是犯人家属们,为让亲人死前少受点苦,也会偷偷给他塞些银两。
靠着精湛的砍头手艺,王麻子买房置业,娶妻生子,成了旁人羡慕的人生赢家。
但是这一行却有两条规矩要守,“砍头不破千”“传外不传内”。
王麻子手上有本生死簿,上面记录有自己的业绩,下到作奸犯科的贩夫走卒,上到祸国殃民的贵胄王公,密密麻麻。
那把鬼头刀更已是阴气森森,饱蘸鲜血。
一千之数终于满了,他寻思着赶紧收手,辞职报告也早早交了上去,铁了心退出刽子手界,赶紧的,要不然会遭报应。
然而就在此时,一位多年好友被判秋后问斩,好友的老婆找上门啦,希望他亲自动手,为朋友做个了结。
原本打算尽快退休的王麻子这下真的为难了,要么拒绝好友的未亡人,要么自己遭报应。
思前想后,他还是硬起头皮答应了,心想一千是砍头,一千零一也是砍头,多一个少一个应该没啥大碍吧,就当是开枪为战友送行了。
因此专门(呕心沥血)研发锻造出一款私人订制行刑刀,那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端的是锋利无比。
亲手为好友行刑时,王麻子赤膊持刀,双眼滴血,宝刀挥出前附在好友耳边轻轻说一句:往南走,莫回头!
说完手起刀落,血溅三尺,顷刻间送了好友上路,好友感激不尽。
三年后,王麻子回乡养老,一路南行,路过一家酒馆时,发现酒馆老板竟是当年死在刀下的好友,自己分明亲手收敛了他的尸身呀。
是不是看花眼了?
他忍不住好奇过去柜台搭讪,酒馆老板一开始还支支吾吾说他认错人了,后来越讲越讲不清,一生气,整个人化作一股黑烟消失不见了。
王麻子回家后感觉自己的大限已到,连夜写了部《王氏刀法,我心优雅——王麻子回忆录》,第二天一大早就含笑而终了。
他的儿孙后来凭此宝书,跻身京城锻刀领域,此后追封他为磨刀门北派宗师。
5.
徽州人张小泉则是磨刀门分支机构——剪刀门的第一代传人,张的老爸原本是铁匠出身,以锻造刀具而出名。
事实上,张家老祖还曾是早期磨镜门的十大护法之一,他们家铸造的剪刀,会被磨镜门秘术打磨,会被一些贞烈女性们抢购,作为随身携带的防身利器。
说起张小泉,还有件事你们知道吗?过去的影视作品中,但凡以性命保全自身贞操的烈女们,用的都是张小泉牌剪刀。
张小泉成年后去了杭州发展,杭州地界还流传有他的一个传说。
说他当年住在西湖边,院内有口老井,井水黑漆漆犹如烂泥浆,臭味浓烈。张小泉断定井内有妖,决定下去一探究竟。
于是他带了一把亲手锻造的XLLL剪刀下去,果然看到一条双头大蛇,正喷吐毒气,将要修炼成精为祸一方。
张小泉手持剪刀,当头一剪,就把双头大蛇裁成了两半,为当地除了一害。
后来他从双头乌蛇身上寻找到灵感,锻造出一款更为神异好使的剪刀,据说无物不能裁,被人进献给了乾隆的香妃。
香妃对那把张小泉爱不释手,爱屋及乌嘛,乾隆便昭告天下,让张小泉这个牌子上达天听,风靡一时。
比起两位前辈,武汉曹正兴的风头则晚了不少年,但他的名头,却丝毫不亚于前面两位。
曹月海是湖北黄陂人,因为老家闹饥荒,才跑到武汉混口饭吃。
最初他挑着担子,在汉江流域打行炉,锻制菜刀,深受老百姓喜爱,传闻他锻的菜刀,砍骨如削泥,杀猪不见血。
有了点积蓄之后,他又跑到汉正街开了一家铺子,取字号为“曹正兴”,专门锻造刀具,一连传承了数代人。
曹家虽是锻刀人,却也血脉传承着磨刀门一脉扶危救世的观念,据说当年武昌起义时,义军缺乏武器,尤其是近战大刀。
黎元洪为此辗转联系到曹正兴,短短半个月,曹正兴日夜炉火不停,一口气锻了2000把钢火纯正的曹正兴,一分钱没要,硬是无偿支援了那一场辛亥首义。
后来经历了连年战乱和其他因素,曹正兴这个百年老字号也已经风雨飘摇,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好在后来成立的新中国,没有忘记曹正兴当年对革命事业的大力支持,因此给予了极大的扶持力度,才使得这个品牌至今仍在,得以与另外两家三足鼎立。
6.
关于磨刀门神秘往事,我自己也曾亲历过一位磨刀老人,记忆深刻。
我记得小时候,镇上有家行脚车店,店里住的都是些打散工、做小买卖的,修盆锅碗的和走江湖的外乡人。
当时有个磨刀老头衣衫褴褛,好像是外地人,也不知他家在哪,老头白天扛了条长板凳,走街串巷吆喝磨刀,晚上住到车店里。
那种店很便宜,几毛钱能住两三天。
他的板凳中间,是一块被磨凹陷了的铁板,一端悬挂着一个口袋,里面有三四块磨刀石,另一端是一个水桶洗刀用。
他的吆喝穿透力极强——磨剪子来,戗菜刀!那个“来”字拖得很长,真可谓余音绕梁,十里八村都能听见。
每当听到他的吆喝,村里的女人便从家里拿出剪子、菜刀甚至还有锄头镰刀之类农具,问他什么价,完了都要往下压一压。
老人通常都会笑道,老价钱,没钱给口吃的也行!说完便把凳子歇在树荫下开始忙活。
磨刀其实也是一个费力的活,老人要角度正好地骑在板凳上,双手拿着锋利的戗刀在刀和剪子上来回打磨。
每磨好一把,他都要用锤子上下敲打,让剪子的两面刀刃严丝合缝。
磨好后,他还要从口袋拿出自己带的破布一次又一次试剪,检验刀和剪子确实已经变得更加锋利了,才让客户拿走,特别用心,生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因此人们对他也很尊敬,以至于后来他每到一处,都会被人追着找他磨刀。
工作时,磨刀老人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有时口袋里还会装几块糖,碰到有小孩围着,就拿出糖来给孩子们吃。
再后来家家户户的日子好起来,刀具也越来越多了,刀钝了再买一把就是,没有必要再去找人来磨了。
我记得98年,全国各地都在给南方洪灾捐款,就见那位磨刀老人把整整一袋子零钱都塞进了一个捐款箱里。
工作人员都认识也知道他自己都不容易,所以都在阻拦他——但是谁也没能拦住。
捐完款,老人仍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像是完成了一个心愿,背着他的工具就离开了。
此后很多年,我们都没有再见过他的身影。
有人说他得了重病已经去世了,有人说他捐助的一个孩子现在出息了,人海茫茫找到他,硬把他带回自己老家享福了。
现在想起当年那一声声“磨剪子来,戗菜刀”的吆喝声,心头会涌起一种温暖如童年的味道,这种味道能够让人想起很多的沧桑与过往。
当爱已成往事,当泪水不经意滑落,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我也已不再年轻了。
作者:周公子 公众号:周公子异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