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逛知乎，看到一个传统版的《白娘子传》，答主虽然只写了个故事梗概，但很好的解释了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时的疑问——法海为什么一定要针对白素贞，致力于拆散她和许仙的婚姻？难道仅是因为“不懂爱”？不过答主写的太简略，我就去找了原版的故事看。
传统版《白娘子传》载于1978年版《西湖民间故事》，杭州市文化局编，在知乎上看到好多杭州的80后留言说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本。
故事从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开始。
吕洞宾号纯阳子，这位神仙不喜欢在天庭享受996福报，而是经常混迹在人群中做一些看似比较二，实则包含深意的行为，是中国仙佛宇宙中非常接地气的神仙。
比如古籍《吕祖志》中记载“洞宾游岳阳，诡名货药，一粒千金，三日不售。乃登岳阳楼自食其药。忽腾空而起，众方弦慕，欲买其药。洞宾笑曰：’道在目前，蓬莱跬步；抚机不发，当面蹉过。’乃吟诗曰’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入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此举不但惊艳，且广告效果拉满。
还有一次，他身着破烂道装，手举丹药一枚，站在成都闹市，大呼：“我吕洞宾也。有能再拜我者，以丹饵之。”众人以为这是个神经病，有好事的人就跟着他看热闹。洞宾在闹市中往返数次，人越聚越多，始终没有人去拜他。后来，他走到成都五显庙前的池塘边上坐下，那些跟着看热闹的小孩子争着拿瓦砾扔他。洞宾笑着说：“世人欲见吾甚切。既见吾又不识吾，亦命也。”说完以后，他把金丹一吞，身边慢慢升起五色祥云，等云散去，人已经不见了，看热闹的人这才追悔莫及。
这一次，吕洞宾又来到西湖断桥上卖汤圆。一如既往，他卖汤圆时依然是差异化营销——大汤圆一文钱三个，小汤圆三文钱一个。杭州市民里大厂的程序员较多，遇到这样明显的错误赋值，怎么能不纠正呢?纷纷劝他改过来，吕洞宾笑而不语。大家看他也不愿意改，只好叹口气，无奈的把大汤圆都买光了。
这时一位家里开药店的小少爷跟老管家一起出来游玩，看到汤圆想吃，但大汤圆没有了，只好花高价买了一个小汤圆。谁知道小少爷吃完汤圆以后就消化不良，三天三夜吃不下东西。老管家就去找吕洞宾，吕洞宾说，我的汤圆不是每个人都能消化得动的。他倒拎起小男孩，控了几下，汤圆从小孩嘴里吐出来，滚下了西湖。
可巧这西湖断桥下有一条白蛇和一只乌龟在修炼，看到汤圆掉下来，白蛇脖子长，一口就吞下肚去。乌龟没抢到，恼羞成怒，就跟白蛇打。这两个妖本来都是五百年道行，但白蛇刚吃了汤圆，这汤圆其实是仙丹，相当于增加了五百年道行，乌龟打不过白蛇，跑了。
白蛇多了这五百年道行，就变化成人。她后来遇到许仙，许仙自我介绍说：“我小时候遇到过神仙，所以取名许仙。”这许仙就是当年吃汤圆的小男孩。
1992年版《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然后就是我们熟知的《新白娘子传奇》中的情节，许仙和白娘子两人结婚，到镇江开药铺的事情。
02
当年被打跑的乌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办了去西方的签证，到了西方如来那里听经。他趁如来打瞌睡的时候偷了如来的三件宝贝，紫金盂钵、百宝袈裟和青龙锡杖。（这三样宝贝眼熟不？恐怕是唐玄奘留下来的。）得了如来的宝贝，乌龟修炼进度加快，很快也得了人形。于是乌龟化作人形，到了人间，他觉得自己法力高强，所以取名法海。
1992年版《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法海走到金山寺，看这里风景绝佳，是个风水宝地，就害死了金山寺的主持，自己做了方丈。他嫌寺里香火不旺，就在城里散布瘟疫，想让人来寺里烧香许愿。主动散布瘟疫，不卖解瘟药赚钱，而是引导百姓搞封建迷信，想靠这个来曲线救国，这个思路也是够清奇的。
但镇江城里有许仙开的“保和堂”药铺，许氏夫妻看到有瘟疫就开发了两款新药——”避瘟丹“和“驱疫散”，疗效很好，人们吃了以后，这瘟疫就流行不起来。法海气得跑到许仙店里要伺机寻事，结果在药铺门口坐了一下午没找到由头，临走的时候看到了白素贞，认出她就是当年的白蛇。
这时其实白素贞已经出过“端午喝雄黄酒现原形”事件了，虽然后来跟小青一起遮掩过去，许仙也相信当时是产生了幻觉，但许仙心里毕竟是留下了一丝阴影。
1992年版《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法海趁白素贞不在的时候，约许仙七月十五去金山寺参加盂兰盆会。那天许仙本想和白娘子一起去，但白娘子已经怀孕了，不便爬山，许仙就自己去了。法海告诉许仙，白娘子是蛇妖。许仙一下想起端午节白娘子现形的事情，法海看出许仙的惊慌，就趁势逼许仙拜自己为师，出家当和尚。
但许仙这时显出了大丈夫的担当，他想：“娘子对我情深义重，即使是蛇，她也不会害我。她如今有了身孕，我怎能抛下她出家当和尚？！”法海看许仙不从，就把许仙关了起来。
然后就触发了白娘子要人，法海不交人，白娘子施法水漫金山的事件，法海用百宝袈裟为金山抵抗洪水，白娘子失败，无奈返回西湖练功。
1992年版《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许仙后来想办法自己逃走，回到药店后，看到人去楼空，迷茫之下，就回到杭州，二人在西湖边重逢。然后二人就在姐姐家里寄居。
然后白娘子生下了孩子，就是许仕林。摆满月酒的时候，许仙想，娘子要抱孩子出去跟长辈亲友们见面，可惜首饰都丢了。这时他听见外面有货郎叫卖凤冠，出去一看，很漂亮，就买回来给白娘子戴上。谁知道这凤冠越箍越紧，这时候货郎现身，原来是法海变的，法海拿着青龙锡杖封住门，盂钵变的凤冠把白娘子箍得现了原形，变成一条小白蛇，被法海收入盂钵内。然后法海用盂钵倒扣着白蛇，在上面修起一座雷峰塔。
小青趁乱逃走，苦练功夫，后回来找法海报仇。两人打的时候惊动了如来，如来把法海偷的宝物都收了回去，包括砌在塔里的紫金盂钵，这样雷峰塔就倒了，白娘子就出来了。
法海没了宝物，打不过白蛇和青蛇，跑到西湖水底躲起来，白蛇追到西湖，用法术把西湖水抽干，法海在水底急的团团转，眼看西湖要干的时候，法海看到一只螃蟹的肚子露出一条缝，呲溜就钻进去了，螃蟹一吸肚脐，就把法海困到里面了。从此螃蟹就只能横着走，法海也在蟹壳里出不来。所以至今吃螃蟹的时候，掀开蟹背还能看见一个和尚坐在里面，叫“蟹和尚”。
这个故事构思精妙，细节丝丝入扣，完美解释了三个疑问：
1、为什么《新白娘子传奇》叫“新”，原来确实有旧版本的《白娘子传》，新版确实进行了改编。
2、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总理解不了法海拆散许仙和白素贞姻缘的动机，单纯的“人与妖不通婚”的理由太单薄也太牵强。但这个故事由法海抢仙丹失败开始，叙事层层递进，法海屡次在白娘子那里吃瘪，最后升级为不死不休的仇恨，人物刻画饱满，故事发展逻辑合理，法海对白素贞不再是莫名其妙的恨，而是有理有据的恨，不再是符号化的反派形象。
3、白素贞对许仙的爱也不再是无缘无故，而是由一颗金丹结缘。如无小许仙吃小汤圆，就没有白蛇因缘际会吞金丹，这个情节让我想起段誉吞朱蛤，都是匪夷所思但逻辑自洽。
03
但这并不是这个故事最奇妙的地方，最奇妙的地方在于这个故事印证了另一个故事，从而完善了仙佛宇宙中的一条支线，使许、白两人的命运与另外一群神仙产生了交集，这是怎么回事？且听我道来。
《白娘子传》整个故事的缘起在一粒金丹，金丹是由吕洞宾伪装成小汤圆在断桥上售卖的。如果你单独看这个故事，就会把吕洞宾当做一个推动情节发展的NPC，但其实吕洞宾与许仙、白娘子之间还有一条暗线，这条暗线在《八仙全传》里。
1998年版《东游记》海报
《八仙全传》也叫《东游记》，曾经被新加坡搬上过荧幕，主角当然是八仙，剧中由“咆哮教主”马景涛饰演吕洞宾，新加坡四大美人中的三位在该剧都有出演，曾经风靡一时。
在第八十八回中，吕洞宾被二郎神一脚踹到庐山，在庐山问路时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名叫小金子（后转世为白牡丹）。言语中得知小金子的母亲朱氏与一个叫王克明的人通奸。吕洞宾正义感爆棚，爱管闲事的本性发作，但因仙术未成，反被朱氏的丈夫伙同几个兄弟绑了，扔到一个大洞里。
谁知这个大洞实际是个深不见底的天坑，而且早在几年前就被何仙姑改造成了洞府，在九天玄女的授意下，就在此地等着吕洞宾，以传授吕洞宾天遁剑法。
通过何仙姑，吕洞宾得知朱氏前世是一条白蛇，被人误捕，幸而被好心人救下放生。白蛇感念恩德，故而修炼了一千年，得到通天教主（注意：这里接上了仙佛宇宙的封神支线）的允许之后，转世为人以身报恩。嗯，各位肯定已经猜出来了，与朱氏通奸的那个王克明就是前世救白蛇的人。
1998年版《东游记》中的何仙姑
何仙姑告诉吕洞宾，朱氏毕竟是白蛇转世，不知因果之利害，因而今世为了与王克明长久欢好，害死了婆婆和继子，而这事王克明根本不知道。王克明本来是善人一个，就因为与白蛇的这点缘分，故而今世一见朱氏就迷糊。
这两人今世有缘无分，白蛇报恩不完美，故而会愈加急于报恩，也会更加不顾方式。所以500年后，两人会再续一段姻缘，但因为白蛇在朱氏这一世害了两条人命，故而白蛇要受几十年牢狱之灾，王克明要受几十年孤寒之罪。最后是否能成正果，就看二人心智了。
嗯，各位肯定又猜出来了，500年后白蛇再度报恩说的就是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白蛇要受的几十年牢狱之灾就是被压在雷峰塔下，王克明也就是后来的许仙的几十年孤寒之罪就是妻离子散。
至此，《白娘子传》中白娘子对许仙的感情线更加完善，并不是简单的一粒金丹结缘，而是救命之恩加三世姻缘。吕洞宾出现在断桥也不是毫无理由的，一方面是他要了结他成仙之前结下的俗世之缘，另一方面是他爱凑热闹的本性又爆发了（笑）。
纵观《白娘子传》中出现的人物，没有工具人，出现必有因；没有简单的爱恨，爱必有原因而恨必有层次。构思之巧，令人击节，人物塑造之丰满，令人赞叹。读完只有一个感觉：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后记：
《白娘子传》中唯有一个不解之处就是，为什么法海钻到螃蟹壳里以后，白蛇就放过他了？我思索良久，终于想明白了。因为螃蟹有钳，所以白素贞轻易不愿惹它，所以螃蟹就很任性，连走路都是横着的。
中国仙佛宇宙里有三种动物，是任何仙佛轻易都不愿意招惹的，分别是：
保护法海的螃蟹，因为有钳；
把佛祖蛰得龇牙咧嘴的蝎子，因为钩毒；
挥一次翅膀就飞九万里的大鹏，因为会扇风。
所以，总结一下：
只要有钳，钩毒，会扇风，仙佛都不愿主动招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但这三位在1949年后恐怕折腾不起什么大风浪，因为：
建国后不许成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