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
在舜葬东
湘水南
其状如牛
苍黑
一角
记不清那些复杂的名字和画像,只记得“吃”,《山海经》是一本神话,更是肉谱。
甲部落人种乙,误入藕花深处,那平日不曾露面的淤泥怪丙,正大口吞食虾蟹虫类,乙的闯入,足足使它受了一惊,这一噎,竟噎出一场瘟疫。“北山经”还是“大荒经”的记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起于咽喉或者食道的瘟疫从乙传入甲,再传遍丁。
早先的巫师求雨,低一等的求雨神,高一等的求夸父,之所以高一等,就是要在想不到的地方做文章。
这天,高一等的巫师兴风作法,不求丙当求戊,因为戊是丙的克星。甲部落的乙们纷纷拍手称赞,只见戊红光突现,天顶掉落下来直入“鱼戏莲叶间”,东西南北戏己庚辛壬,己庚辛壬戏东西南北,就是没有那丙的戏。
高一等的巫师急了,此事不妙,丙亭亭玉立,坐荷叶观众斗,戊吃掉了庚,庚吃掉了辛,辛吃掉了壬,壬吃掉了戊。瘟疫继续蔓延,人种克死人种,人种内的人与人也相互克死。
不能只在想不到处做文章,看不到的地方,才是神道之处。低一等的巫师口出此言,力图雪耻,克死高一等巫师。此话正确,癸是丙的镜像,其实就是鬼象、阴魂。法师用“羊毛出在羊身上”法,从其后窍幻处,调其阴灵,只见其“状入牛,苍黑,一角”,正是那兕。兕的显灵使百姓凝注,乙顿觉咽喉清朗,食道芳香,天地红光换黛色。于是乎,“南山经”还是“海外经”的记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一个非官方传说,“见兕则疫止”。
舜寝早已废弃,湘水更已干涸,没人记得《山海经》是一本肉谱,只记得那些吓人神话和传说,动物成了怪物,怪物成了异类。
“湘水南”而今是月牙儿山了,成群的男女挽臂耕地,这源于他国一个诞生的特点,无手有臂,且臂和臂连在一起,永远不可分离。虽说那外科医生有切臂断骨的手术能力,但几乎无人尝试,他们习惯了集群的生活方式。就是那些年兴起的“个人至上”革命运动,也在烟波浩渺中化作烟尘,那些狗男女狗儿女早已被时间的土壤吞噬。蓄胡须的男子,留长发的女子,依然在永久的半月楼阁,蚂蚁蜜蜂般辛勤劳作。
一百年一次的瘟疫如约而至,这次,病始于臂膀,溃烂且化脓。由于月牙儿山人种的特殊构造,瘟疫如环状传播,从A开始,迅速到Z。像瞬间被击打的旧玻璃,碎块迸腾,鲜血染红底下的旧照片,那是黄中带蓝的祖辈形象,他们一代代在残酷的淘汰中完成了天选。
远方的“食人国”,食人声令人战栗,那是瘟疫导致的自相残杀,骨裂与嘶喊,透过太阳的声波传入我国。
这日,独角兕在食人国显灵了,这次不是荷花,而是杜鹃啼血处、知了落地时。干枯色大地上,龟裂的缝隙中仿佛将伸出阴灵的手,兕却在高处。知了在安抚了儿子后,若有所思,一声啼吼,落入渗血的土罅,裹着杜鹃的颜色、呕吐的芬芳。
独角兕傲慢地站立着,独角冲天,甚至顶天,尽管它不受时空的约束,如同透明的萝卜,浮动于光影之中。但食人国的众生还是攀爬而撕咬着,他们不知道那每一口几乎都咬破了同伴的颧骨,那粉红色亢热瞬时火烈,熊熊向上炸开,尸体遍野。
在这个没有巫师的国度,在这个抛弃《山海经》的部落,没有人信奉夸父与常羲,甚至没有人涤情最简单的神话词条。“见兕则疫止”,被传为“吃兕则疫止”,也有人说,这根本不是一种误传,是恐惧和大难当头时,一种本能的口唇反应。
而此时,月牙儿国的巫师正在求兕,却不知兕已寒了心,隐到那血迹斑点里边去了。没有人知道兕还会不会显灵,但巫师仰头信仰着,由于他们的臂膀连着臂膀,在以巫师为起始的如环无端中,阳光使劲儿地给他们消毒,大风给他们消肿,雨水没命地给他们清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