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八年前,我那时候去一个寺庙里游玩,在里面参观游览,那时是下午三点多,有点太阳夏天很热,我只好去树荫底下待着。
那树荫底下坐着一个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盘腿坐在底下,闭目养神,口里还念着什么东西。我一听也听不懂。
但是这个人的样子神神秘秘,对我来说充满好奇。
于是我就凑过去也坐在他旁边,在树荫里,我们并肩坐着,好十几分钟没有说一句话。
我终于忍不住了,拿起包里的水喝了一口,这下,他睁开眼睛。看着我说:
坐不住了吧?
我一听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怪。
就问他:你喝不喝?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处的一场法事的举行,双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晨钟暮鼓、岁月如梭,你知道人的一生,其实是一眨眼的事情吗?”他说。
我一听,有点意思,我说:你的意思是,人的时间非常短暂。
他说:我意思是,当你觉得时间很长的时候,其实它很短暂,当你觉得短暂的时候,其实它可以很长。
我用一千多年的时间,只不过验证了这一点,那就是我们对时间的感觉,是极其科幻而不真实的。我们唐朝李商隐有诗说:
三百年间成晓梦。啊
这一千多年来,我看着那许许多多的垂髫变白发,佳人变老妇,英雄变尘土、多少英雄豪杰,都付笑谈中。
我就想笑。真的,我一生到现在,只是觉得很好笑。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真他妈写的太好了。杨慎写这首词的时候,我当年也在云南,见过他一面,这人确实是有才。
他把我心里想说的话,用这几十百把个字,就写的淋漓尽致。
我听他一顿胡说,觉得这人可能脑子有毛病,说自己是唐朝的人,这不是永生吗?
我笑着问:你是唐朝人?
他点了点头。
我问:哪一代皇帝?
他说:唐玄宗时代出生的。
我说:你就扯吧兄弟,你这没事在庙里坐着,念个经把自己念成傻子了吧。你怎么不说你是秦始皇的老表呢?
他说:我不是秦始皇的老表,但是我和杨贵妃还真有点亲戚。
我笑出了猪叫。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活了一千多年,没有死掉。你是吃了大唐防腐剂还是咋的。
他说:那年我在终南山遇到一位老道长,他传了我长生之术,所以我一直都不死,也不病。容貌也不老。
我忍着笑说:老兄你是人才啊。那你给我说说,永生的感觉如何?
他说:肉体生命的永生,是一种极其残忍的酷刑,它比纣王的炮烙都残忍。
我不幸受此酷刑这么久,不过我在清朝那些年,终于熬过了这段黑暗的日子,悟到了生命的一些真相。
我说:你是和还珠格格一起打了圈麻将还是和乾隆皇帝一起下江南了。
他说:你也不用嘲笑我。乾隆帝我还真的见过,就连他祖上顺治帝,我都在五台山见过几次。
他那首诗,我本西方一衲子,奈何生在帝王家,当年修行圈子里传的很火,属于网红级别的文案。
我说:你就扯吧,血滴子剜脑袋见过没有?
他说:你这个人很喜欢说些低俗的血腥的,血滴子是用一个搅盘刀,就像现在的电动绞肉刀一样。
这个原理是很科学的。只不过他是用手动形式拉扯机械开合,绞人的脖子。
一般要对付很厉害的人,才会出动血滴子,那东西我确实见过一次。设计的很科学。
清朝的时候,我们国家其实科学发展的挺不错的,很多科技发明都出来了,不过后来还是沦落了。
当年我还在北京见过那个英国人来访问乾隆帝的马戈尔尼,伏尔泰说,“在道德上欧洲人应当成为中国人的徒弟”。
老马那个时候就是受这样的思想影响,对中国很是崇拜,带了一队人马来了,他后来写了一本书,写在中国的见闻,那对咱国家的人和事,都实实在在地点赞。
欧洲人传说中国人是“全世界最聪明最礼貌的一个民族”。他们传说,中国是以孔子的理论来指导的国家,整个国家就和一个大家庭那样亲爱和睦。
统治者是“充满了仁慈”的,老百姓则是诚实而礼貌的。莱布尼茨说:中国老百姓“服从长上,尊敬老人。……中国(即使)农夫与婢仆之辈,日常谈话或隔日会面之时,彼此非常客气,其殷勤程度胜过欧洲所有贵族。……”
礼仪之邦,那真不是瞎扯的。
我一听这人说话似乎有点知识,觉得可能他不是精神病这么简单,于是说:老兄啊,你还真的挺能扯,按你说,你经历了这么多的历史进程,为何觉得是个酷刑呢?
他说:我从唐朝到了宋朝的时候,已经经历了无数的亲朋好友的死去,心如死灰,一个人活着毫无意思,
我反复在山里和城市里农村里都去住过十几年,都经历了各式各样的环境,但是,都对我的心没有什么用处。我依然好像个行尸走肉孤魂野鬼。
你知道世上最残酷的是什么吗?就是孤魂野鬼行尸走肉。一个人如果变成了孤魂野鬼和行尸走肉,那就真的生不如死。
我问:那你为什么不去自杀呢?
他说:那个老道长嘱咐我,绝对不能自杀,你是难得的这种可以经历短暂永生的人。如果自杀,你就会堕入可怕的深渊万劫不复。
我问:什么是短暂的永生。
他说:就是说,虽然永生,也还有个尽头,按他估计,我的时候也快了。所以我最后的时间,常常都在庙子里打坐。
我问:永生的残酷,在于你变成了孤魂野鬼的状态,那人不是都想永生吗?
他说:人想永生,是因为得不到,因为一般都活个几十年,对未来的延续充满幻想,一旦他活过一百岁,那种爽感过了,就只有一个想法:累,或者想死。
因为活久了,就对死亡毫无惧怕。反而对活着怕的很厌恶地很。
当我把所有的朋友一代一代送走,我感觉我应该好好地处理自己对生死的看法,人家一辈子活过来,不容易,走掉了我不应该觉得有什么不舍或者觉得人一下子空了,又要重新来过。
有些时候我一度有点上帝神仙的心态,看人看事都是居高临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变得冷漠无情。
后来在明朝的时候,我在漕溪认识了一位高僧 憨山德清大师,这位大师教了我很多东西。
我从他那里懂得了,时间啊,永生啊,都不过是一场梦。
我以为自己永生,觉得自己不得了,还是在一个比量的分别心妄识里在自我欺骗。
对于万古长夜,我这一千年算什么呢?万劫只在一刹那间啊,其实万劫的无量时间,和一刹那的瞬间,都是重叠的,这和后来西方科学家的一些观念也很像。
大师告诉我,你别以为自己活得久,就嘚瑟,你要沉下心来,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平凡地去活着,别胡思乱想,也不要自怨自艾自卑自觉凄凉,
你看那山川河流、哪一个不比你存在地久,他们没有什么喜怒哀乐,永远平静地随着时间流转。
为何你就会觉得,千百年在你这里就是一个纠结呢?
我一听也很对,就出去找了些正经的工作,娶了个老婆,好好地过了一辈子,后来我就做点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
每个时代我都尽量去奉献自己,我参过军打过仗,干过许多有意义的事情。
我现在就是做义工,我有很多老古董,没事我就卖一点,捐一些钱帮助别人。
日子就这么低调的过。但是我感觉自己应该时候不多了。
最近发现心脏的跳动和血脉气血的运行都有很大的衰弱。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时候不多了。
我听了有点可怜凄凉,我说:老哥,我暂且相信你是真的吧。反正我们也是有缘。你再多留一些年再走也不迟啊。
他笑着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任何事情,都不会引发我存留的情感冲动,
人和事,我和他们有缘的时候,我会很珍惜,很真诚,但一旦要放下的时候,我会马上放下。
人是很渺小的,不要觉得自己多么不得了,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都是你自己的妄念在执着,那不是真相懂吗?
你认为的亲密关系,你认为的深深的缘分,你认为的,都是你主观判定出来的,和世界真实的并不一样。
人人都有他们自己的认知,这些认知被人们误认为这就是他们的人生。
如果哪一天你能悟到这个道理,你就会突然变得非常洒脱自在。
我说:俄罗斯有个科学家,搞出了一种永生的细菌,自己打了一针,你觉得他会永生吗?
他说:我不得而知,但据我这千百年来,和我们中国历史上很多高人,有些是著名的,有些是根本没有任何历史记载的,我和他们的交流来看,他们无一例外对永生根本不屑。
他们既没有羡慕我也没有嘲笑我,但是对我说的,差不多都一样,他们一致认为,真正的永生,是心的永生。
即使灵魂的永生,也都是妄识分别尘影之事,唯有心的永生,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所以,他们都告诉我,不要管自己的生命有多长,长短的概念,本来就是一个虚幻的。
化开长短的概念,躲开生死的概念,永远这个词也没有了意义,一念万年,万年一念,你根本搞不清自己在一个什么里头在做梦。
庄子说,不知道是自己梦见变成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变成自己。主体和客体一下化空了,无我的力量就产生了。
在无我的前提下,永生还有意义吗?
也就是说,在万法皆空的前提下,生死也如一场梦幻了。
所以人类期望自己永生,就像钱钟书先生所写围城,城里的人想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
那是因为太不了解活得久的痛苦和尴尬了,古人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贼啥呢,偷日月生机啊,偷天年啊,本来不应如此,八九十岁是极点了,
不死的话,并非别人骂你,而是你自己很不舒服,你自己尴尬,有愧疚感,很想走掉。
大多世界上的接近百岁或百岁老人,有一大半,并不想活下去,都想走。
这一点瑞士的安乐死还挺好。尊重了人愿意离开世界的意愿。
我听说他们最近还发明了一种安乐舱,人坐进去,好像去宇宙飞行,就这么走了,也是个很好的办法。
我在永生的过程中,验证了一件事,就是生命毫无意义。
这话说出来不免让人唏嘘,但是却真实不虚。
虽然我还没有面临死亡,但是我看到的死亡恐怕比你吃的饭还多。
我亲眼见到过太多尸横遍野的场景。
这还是战争的死亡,还有更多生老病死每一天在我的眼前上演。
我看到无数的富甲一方的大富豪,从奢华无比到穷困潦倒,我看到无数的人,从朝廷大员到菜市口人头落地。
后来我在曹雪芹家里做客,他吟了一首歌词:
这当时就把我震撼了,我极力劝说他把这首诗放到他的《石头记》里头。
曹公写的好啊,荒冢一堆,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
但是,这只是局限生命的结局,还不是终极生命的结局,所以,我们要在有生之年,寻求一个终极生命的结局,方才没有白活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