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旬,天气晴好。人们纷纷收捡起冬天的赘装,换上了轻薄的衣裳。村子里到处都是葱郁一片,所有的草和树都在蓬勃生长,所有的鸟和家禽都显得异常欢快。所有的男人开始起早贪黑耕田撒种,所有的女人则在家里忙着种菜喂鸡。
婆婆问我:家里还有八只鸡,今年要不要再养几只?我说如果你觉得身体吃得消还养几只也可以,来个人客了搞只土鸡一炖,也蛮好的。婆婆说那就趁现在天气好上几个蛋,正好家里有抱鸡母。然后很得意的告诉我她留了一只漂亮的鸡公做种,今年抱出来的鸡肯定会蛮漂亮。
听到婆婆这话,我猛地意识到原来每次在自家院子里看见的一只鸡公并不是廖妈家的那只野鸡。我就说呢,那野鸡怎么越老看起来还越漂亮了。
那廖妈家那只野鸡呢,它去哪里了?虽然没有日夜思念甚至还偶有遗忘,但我的心灵深处还是很记挂野鸡的。
它呀,如今老了啄架已啄不赢了,几根毛都会被俺家的鸡啄掉完,还敢来吧。现在不知是不是到你陈姐家去了。婆婆的语气中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一直还记得自己去年说过:等野鸡六岁时摆一桌酒席给大家压惊。现在春天来了,野鸡已经六岁,我也是时候要履行承诺了。
“陈姐,陈姐,陈姐啊”我开始扯着嗓子喊,一直就这样喊到了陈姐家。
陈姐的院子里放了一脚盆切得碎碎的青菜,几只鸡正在里面刨得欢实,我一眼就瞄见了那只色泽黯淡且有点炸毛的芦花鸡公:这就是那只野鸡不,怎么越来越丑了,我还说回来给它庆生的,这么个邋遢相人家见了饭都会吃不进去撒。
陈姐也是个大嗓门:“你认错了,这邋遢鸡公是我家的呢,难道它蛮丑吗,你一来就嫌弃它?”接着很“沉痛的”告诉我野鸡在前几天已经被发叔打死了。
我尴尬得老脸都火烧火燎的红了,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破嘴。待从陈姐眼里发觉她并没有真责怪我的意思后才敢追问野鸡的情况:它被发叔打死了?它后来不是不去发叔家了的吗?发叔一老头子还能打得到它?它不是一直有天狠的吗?
陈姐说:“它现在老了,可能没啥劲了,去你家被你家的鸡公啄得灰心火熄,躲到我家来结果又被我家的鸡公啄得死去活来,后来它没办法了只得麻着胆子去发叔家,结果发叔家的鸡公也把它啄得鲜血直流。到底还是上了年纪了,搞不赢年轻鸡公了”
“那它怎么会被发叔打死的呢?它一个有翅膀的还跑不过一个没翅膀的吗?”善良是我万千优点中最明显的一个,我宁愿它是自己一心求死,也不希望它是逃命失败而惨死在了棍下。
“发叔具体是怎么打死它的我不清楚。哎呀,那个骚鸡公死了安静,你是不知道,它有多可恼,去年下半年它还把我家的鸡母引到桔子树上去生蛋,害得蛋从鸡屁股头一出来就直接掉到地上打破了。刚开始我没捡到蛋还以为是喜鹊把蛋偷吃完了,后来看到桔子树底下尽是蛋液蛋壳,我偷偷观察半天才发现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反正我恨它是恨之入骨了,它死了我一点都不伤心”。陈姐说这话时眼中的恨意还隐隐可见。
一只多年以来叱咤全村无敌手的野鸡,最后会沦落到被一个老人打死?这个弯我一下子还是有点转不过来。
“半头,它已经老了撒,人老了差些,畜生也是一样啊。以前它天狠是仗着自己年轻有一把力气,加上那时村子里其他的鸡公又都还小没有得力,所以就只能由着它一鸡在村里称王称霸。现在村子里的鸡都成年了,它退出历史的舞台也是一种必然。花无百日红,鸡无百日好,你见过谁一辈子都是走上坡路的?”陈姐毕竟当过多年妇女主任,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就在我用仰慕的眼神盯着陈姐,看着如珠玑的字句是如何从她唇齿间飘出时,陈姐屋后面的村道上传来了说话声。我尖着耳朵细听了一下,然后离弦的箭一样冲出陈姐的院子。果然是发叔在家坐得无聊出来串门了。
“你这丫头,慌慌忙忙的,我还以为要地震了呢”。发叔嗔怪了我一下又转过话头“怎么打死的,我就拿一根竹棍边赶边戳,然后等它跑不动了再举起棍子一棍就把它打死了,还能咋滴”。从发叔的语气中我能感觉到他那天在处决野鸡时并没有太费力。
作为村子里唯一一只有房的鸡公,一只横行乡里欺公霸母多年,甚至还借刀杀过同类的恶霸鸡公,不是应该死得很是轰轰烈烈才撑得起它的鸡设吗?可它竟如此惨淡的死了。
如果世上真的有在天之灵,这只野鸡会不会渴望再有来生,来生再也不做恶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