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是庄子知识论的重头戏,历来为学者们所重视。关于知识论,庄子在本文中究竟说了些什么呢?
一、《齐物论》主体内容简述:
主体内容是以南郭子綦对弟子的一大段论述,占全篇的大约三分之二;后面又附缀了五个或长或短的寓言,作为补充说明。
0、关于《齐物论》的标题。
历来有“齐物”还是“齐论”的争论。“齐物”指的是万物平等,熄争;齐论,指的是人们的不同意见平等,熄争。我主张后者。虽然庄子也主张万物平等,但是本篇的主题,显然是针对辩者的是非之争而来的。
1、从“吾丧我”开始。
所谓“丧我”,就是我失掉了自我意识。
一般来说,活人在两种情况下会失掉自我意识,一个是睡觉或者昏迷的时候;另一个是做事情专注入神的时候,会忘我。
除此以外,人常常会有个自我意识。
弟子作为捧哏,就追问,“丧我”是一种什么状态?又是如何可能的呢?
接下来,就是南郭子綦的长篇大论。注意,南郭子綦后面重点说的不是“丧我”的状态,而是恰恰相反,说的是“有我”的状态,明白了有我的根源和状态,反过来就明白了丧我。
2、庄子用地籁(天籁)之音,来比拟“丧我”,为后面解析人籁之“有我”做参照。
首先是地籁,作者描述了风吹山林,发出各种声响的情景,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把各种树洞、石缝,描述成类似于人体的器官,其所发出的不同声音,很像辩者的争吵。这就是地籁。
什么又是天籁呢?在地籁的基础上,多想一步,就是天籁。庄子提醒读者注意地籁背后的事情:夫吹,万不同,为而使其自已者,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
注意这些地籁之音:第一,这些声音之差异,“怒者其谁”?是谁发出的?是各个孔、窍、洞、隙千姿百态,各个不同造成的,但是“众窍为虚”,它们在发出声音的时候,“无我”,不是刻意而为。第二,归根结底,它们都不过是大自然(风)的传声筒,合而构成和谐的奏鸣曲,和风则小和;飓风则大和。其中无意欲、无情绪,虽然貌似声嘶力竭,却无高下之争。重点是,众窍丧我,无自我意识。
以此为参照,下面引入对于人籁的讨论。
3、关于人籁的种种表现和心理状态的描述。
庄子描述了其时代常见的一群辩者的表现和心理。“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这是描写辩者想赢怕输的紧张心情;“其留如诅盟,其发若机栝”,这是争辩的策略;“大知闲闲,小知间间”,这是辩者基于其知性实力大小的自信或自卑心态;“虑叹变慹,姚佚启态”,这是辩论胜负后的得意、失意之情,等等。
人籁显然与地籁(天籁)不同,有情绪、有机心、有求胜欲。归根结底,地籁无心无辩,人籁有心有辩。
4、自我意识---成心。
随之,庄子又探讨了一番人籁之为人籁---有心有辩---的主使,究竟是谁?
从生理意义上,找不到这个主使的身体器官载体,但是却在发挥着实际作用。
庄子暗示这个主使的力量,是不自然的,他们的所谓成败,是虚幻的,毫无意义,如同菌类一样,日出虚、蒸成菌,然后败落。只不过是驱使“心与物相刃相磨”,徒耗生命,不死不休。
【按:有读者会说主使是大脑。但人脑虽然高度发达,却只是个计算机,发出思想行动的初衷,却常常不在其计算之内。比如我受到美食的诱惑想偷想抢,大脑只能帮我计算如何成功地偷抢,却管不住我的初衷。但是,如果说胃是人的主使,却又荒唐可笑,为什么生殖系统不是?手脚不是呢?!鞋里面进个沙子,想想你的着急样。总之,庄子探讨的问题的根源,不在生理层面上。故而不必在生理学意义上纠缠就是了。】
5、成心对道的蒙蔽。
庄子一下子点出,人籁中的主使,就是自我意识,就是成心。成心是辩者是非之争的逻辑起点,成心使人不再想做大自然的传声筒,而是截取自然的一段,名之为是,另一段则斥之为非,进而构建出一套自我循环的人造话语系统。
【按:在庄子看来,每人都站在一个特定的角度,发出不同的声音,这本没错;错在互相争辩,一争辩,便有超脱真实感受的知性建构,就有是非了。所以庄子说“知出乎争”。见《庄子•外物》。】
每人各取一段自然真相为其立论的基点,其话语系统就不同,且针锋相对,从而有了真伪之争、是非之争。在其中,不仅真相被蒙蔽了---“道隐于小成”,而且言者之言作为自然传声筒的本意,也迷失了---“言隐于荣华”。
在这里,庄子对于“道”,并没有给出明确解释,但是从上下文意思来看,指的应该是自然,或者我们平常所说的全体真相。
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相,如果双方说的都对,为什么还会有是非真伪之争呢?如果他们说的都不对,把真相又在哪里呢?
【按:关于自我循环的话语系统。从小到大,见识过无数自我循环的话语系统,那些被“学术”高度包装的理论,实际上并没有比小孩子的话语高明多少,都有个共同点,逻辑前提是他们预先设定好了的,从而能够自我循环,证明其正确性。记得有人批判马克思的经济学理论说,你只要接受他的立论前提---价值来源于劳动,他的理论就是无可辩驳的。在西方经济学界,关于价值的来源,有主观价值论和客观价值论(即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两派,针锋相对,争论了一百多年没有结果,最后干脆不讨论了。】
6、庄子结合当时名辩者的一些知识论辩题展开批判,这也是本篇最为核心最为烧脑的部分,不把这个内容吃透,就难以真切地理解庄子的知识论主张。
庄子提及辩者的知识论辩题,可辨认的有:“方死方生之说”、“万物一体论”、“指物论”、“白马论”、“坚白论”、“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等等。
【按:对于名辩思想,我们在前一篇文章已经结合《庄子•天下篇》(包括惠施的“历物十意”、和辩者21题),今存《公孙龙子》残篇等文献,并参考近现代学者的研究成果,进行了尽可能的梳理。
但是,我遇到的一个难题是,后人梳理的这些名家观点和庄子此处的论述对不上。
比如惠施的历物十意,总的思想是强调万事万物都有互反的两面性,进而推导出万物毕同,万物一体。但是庄子此处批判的却是辩者们的各执两面性的一端。
又比如后世都认为“离坚白”是公孙龙一系的思想主张,强调事物的特殊性,差异性;而惠施主张则是“合同异”,强调事物的共性。但是庄子却明确指认惠施“以坚白之昧”终。
再比如庄子说“天地一体也,万物一马也”,这恰恰和惠施的主张一致,那么庄子又批判个什么劲儿呢?!
对此,我的推测是:
或许,后世基于只言片语梳理的名辩思想,不如庄子了解的更确切全面,毕竟庄子才是当时代人;
又或许,庄子在此本来就是借题发挥,并不在乎哪个辩者主张什么,说了什么。这种情况,在中西思想史上所在多有。
又又或许,庄子为了节省篇幅,把各家辩者的观点主张,全都系于惠施名下。
因此,为了理解庄子究竟想说什么,主张什么,就只好忽略上述错位。仅从庄子本身的意旨来解读。】
那么庄子针对这些名家辩题,又说了什么呢?
第一,关于“彼是方生之说”。
惠施原文是“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意思是太阳上升的过程,同时就是下落的过程;小孩子明明每天都在长大,但同时也是在变老。
惠施的本意是强调两面性。但是庄子此处不知为何,把两面性拆了,给我们呈现的情景是,一人强调小孩天天在长大;另一人则强调小孩天天在变老。为此争论不休。
庄子认为,是非争论的双方,完全没有必要“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因为每一方只是抓住了事物两面性的一面,于是出现“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的情况。而且,循此以往,“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看到是的一方,会发现没完没了的支持是的证据,不会被驳倒;看到非的一方,同样也会看到没完没了的支持非的证据,永远可以提供反证。辩论永远没完没了。
庄子的批判是,你们不过是盲人摸象,各取自然(大象)的一截,不争,都对;一争,全错。
第二,关于指物论。
公孙龙充分阐述过一个主张,“指非指”。或许在他之前,惠施或者别人,已经作了充分的阐述,意思就是,对事物加以指认的“名”,是独立于事物本身的实体而存在的,比如白色(名),是独立于白马、白墙、白石,这些实体而独立存在的。
【按:由此联想,“指物论”实际上颇有西方柏拉图理念论的意味。柏拉图认为理念独立于事物,理念高于事物。】
庄子并没有否定这一点,即名实不同,且各自独立。但是,他说:“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他强调的是,你与其说名是独立的,不等于实(以指喻指之非指),不如说实是独立存在的,不等于名(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
文中的“指”,即人对物的指称,衍生物为名;“非指”,即被指称的事物,即实,即自然。
展开来说,公孙龙所代表的名家的指物论,强调名是第一位的,所以他后来有“循名责实”的主张;而庄子则相反,强调实的第一位,则主张“循实责名”了。所以他有下面这段话: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道行之,物谓之,表示一切可感知的事物形态,都是自然周流的结果,本来如此,本不需要什么人的指认、命名。事物变形了,消失了,也都是自然周流的结果,人的命名,能抓得住、留得下吗?
而且,所谓事物的成毁,都是自然周流中绵延不断的各个阶段,本来无所谓成毁。是人的脑子刻意命名、界定,才有了所谓的成毁。
比如山东沂蒙山区有一种特有的地形,地震托起的大块岩层逐渐被侵蚀崩塌的残留物,名之为“崮”(看字形就能大概知道它长啥样),于是就有了“成”;崮,当然还会继续崩塌下去,于是就有了“毁”。
庄子对此的批判是:
我们只要一说到某事物的开始,那就必然隐含地等于设定了还有个前传。如果没有设定开始,当然也就没有前传。所以,这都不过是对本来无始无终的时间长河的人为截取。
我们说某处有某物,那么必然暗示着另一种可能性,某处没有某物,或者某物已经移动到了别处。所以,说有说无,不过是对连绵不断的空间的人为区隔。
这种人为制造的成毁,与自然无补无涉,只是让人本身徒增忧愁烦恼。大自然就像那个耍猴人,辩者们则像那些被耍弄的猴子一样。
此处当然就暗示,人心应该依循道就好了。
第三,惠施“以坚白之昧终”。
“离坚白”可算是名家“指物论”的进一步深化。从事物的性质中抽象出来的名,首先强调其独立性,进而把各种名组合起来,虚构出各种名的新组合,从而进入一个纯粹的人造概念世界。
比如公孙龙把实体的白石头,抽象出眼睛看见的“白”和“石形”,以及手能感触到的“坚”。于是,一块白石头就被三个名抽空了。
然后,公孙龙还对名进行人为肆意的组合,比如从牛身上抽出“牛形”,从马身上抽出“马形”,然后把“牛形”和“马形”这两个名,组合为一个新的名---“牛马”。
如此,名的世界,成为可以人为操作的独立存在物,并据以覆盖自然,且循名责实了。
公孙龙的离坚白,应该是从惠施学来的,但是惠施又怎样离坚白?没有留下相关论述。
庄子此处只说惠施“以坚白之昧终”;
在《德充符》的最后,庄子与惠施的对话中,庄子又当面讽刺惠施“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在《庄子•天下篇》中,又说有个南方人问惠施,天地宇宙,刮风下雨打雷都是怎么回事?惠施毫不推辞,张嘴就喷,喋喋不休说了三天三夜,建构出一个宇宙体系,实际上是他的概念体系。还意犹未尽。
这个概念系统,当然无力对自然呼风唤雨,只能被自然的周流无情地戳破。庄子说他这是一个毫无希望的事业,所以是“以坚白之昧终”。
第四,“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
这是惠施的万物一体的具体表述,惠施认为万事万物都有大小、长短两面性。大小是相对的,长短也是相对的。惠施如此立论,旨在消除当时代人们的地域门户之见,等级观念,进而走向兼爱、泛爱。
《墨经》从形式逻辑的角度,对惠施的上述命题作了批判,所有的大小,长短,都必须首先给出一个参照点,才可以比较。比如以一纳米为参照点,那秋毫之末就像泰山一样大;而以天地为参照点,则泰山那就小得看不见。惠施把两个不同参照点的大小拉过来放在一起说,是胡言乱语。
但是庄子对惠施的批判,没有走《墨经》这个路子。他重述了惠施的上述观点,也接受了惠施的结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庄子批判惠施的着力点在于,既然人已经与自然为一了,为什么还要人为构造出这么多废话呢?你惠施的话语系统,说的越多,距离真相越远。
所以庄子在《天下篇》,讽刺惠施是“与影子竞走”。
【按;庄子肯定“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并生”,其所隐含的意味,与惠施也不一样。他是要打破人造的名的区隔以及人造的话语系统,从而使人能够更好地沉入事情本身,体悟自然的周流。这在随后的《养生主》里面,给出了庖丁解牛的境界。此处且按下不表。】
7、庄子对知、名、言如何使用的正面论述。
但是,对于人类的知性,以及知性的衍生物---名、言,毕竟不能一杆子打死,不能彻底否认。毕竟,人们日常都用到,庄子自己做学问,也用到。那么,庄子对此是什么态度呢?
假借圣人之名义,庄子对此作了如下表述:
依道而论,心中对自然周流的各个阶段,没有区隔;所以圣人之言论,如天籁之音一样,只是大自然的传声筒,却没有一定的立场,更没有是非争辩。
但是人们生活在现实中,毕竟有所区隔,有左右、有伦义、有分辨、有竞争。
圣人对此的态度是: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这样做的道理是什么呢?
注意,在前述话语中,庄子有个自本而末的序列:
存---论---议---辩。
这构成了庄子与名辩家针锋相对的知识论观点。
忽略惠施与公孙龙的差异,整个名家知识论的共同点,是以纯粹抽象的名(有些是来自于实践的感知,比如白色、坚硬;有些则来自纯粹类似于数学的逻辑抽象,比如无穷大、无穷小)为第一位,构造一个话语系统,反向建构一个虚拟的话语世界。而真实的自然反而变成了被人造话语系统强行建构,也是被强行解构的对象。
而庄子则针锋相对,以自然为第一位。以人的知性,以及知性的衍生物---言、名、话语系统---为第二位。它们只是工具性的,辅助性的,只有有限的意义。
人如何可能以自然为第一位呢?
庄子在此处没说,但是在别处(比如《知北游》)有很多论述。此处为了帮助读者读通,补充说明如下:
受现代西方知识论影响,人们似乎忘记了,除了所谓的感觉---知觉--理性之外,人其实还有另一个非知性的渠道与自然沟通,即我们日常生活中时时的经历、体悟。
当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时候,指的是,人本身的存在,就如同鱼儿在水里一样,是自然及其周流的合成,人无时无刻不(无意识地)感受着自然的周流,并参与其中。人,本来就是自然地活着的。
想象一下,我们的每一次呼吸,血液的流动,哪个是有意识的?被知性指导的?
人作为自然之子,最自然的状态,实际上是沉入事情本身,即我们常说的入神,丧我。
这样我们才能明白庄子的上述序列:
六合之外,为什么存而不论?
论,是描述性语言。为什么不论六合之外?因为我们对六合之外的事情的感受很模糊,没有感受的基础,支撑不了如惠施那样的宇宙论叙事。
六合之内,为什么论而不议?
六合之内,是天地之内,我们的生存环境,能比较真切地感受到,但是在庄子时代的人类实践中,还感觉不到环境的变迁,因此我们只能基于既定的事实及其感受做描述,不做讨论。
《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又为什么议而不辩?
,《春秋》代表着过去的人事,是非成败,如何吸取经验教训,是值得讨论一番的,但是应该就是论事,不做是非争辩,为什么?
因为你所谓的是非,只是基于一时一世,辩论,则要先定一个前提立场,这个前提立场是有条件的,可变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其实庄子也应该是认同辩的,只是需要有共同的实践感受前提。
西方人讲真理越辩越明。其实都有个大前提,即共同的感受。没有共同的感受,或者各自感受的东西不一样,那就是鸡同鸭讲,越辩越不明。
如现在西方基于其历史经验,抽象出所谓的普世价值观,强求全世界接受,结果在非西方世界造成“东方失语症”。【参见,赛义德,《东方学》,三联书店,1999。】
总之,在这个序列中,庄子始终强调的是,知性及其衍生物,不是不可以用,但是要以对自然的真实感受为基础。人们在运用这些知性及其衍生物的时候,心里面应该始终怀着对自然的感受。而那种从概念到概念的论述和争辩,都不过是空中雕琢。
【按:庄子在《则阳》很好地描述了这种心理状态,用老子的话说就是:“既知其子,复守首其母”,子,对应知性及其衍生的名;母,对应真实的感受。《道德经》第52章。】
所以,庄子说:
道未始有封,意思是基于自然的周流,心里面对成与毁、生与死,本无区隔。
言未始有常,意思是,人说话只是基于自然感受的一时反应和感悟,并不具有绝对真理性。
圣人和辩者的区别就在于,圣人心怀着不辩不言的深层(道体);而辩者只见到表层的固化的可分辨处,并通过知性将其绝对化。
因此,知性的原则、名,必须限定在不知不言的道体的基础上来把握,具体来说就是:
大仁不仁,即不以仁义为无条件的绝对常轨,因为仁常则不周;当你把自己当雷锋的时候,人家一定会苛责你:为啥你还有200块钱存款?为啥你还有女朋友?
大廉不谦,不把廉洁绝对化,因为廉清则不信;东汉有个追求绝对廉洁的人,在河边饮马,事后还要给河里投钱,表示不占河伯的便宜。这种做法能行的通吗?!
大勇不忮,因为勇忮而不成。把勇敢的美德绝对化,就变成蹦鸡儿了,必将受人挑逗愚弄,成为勇士的反面教材。
凡是以知性为第一位,将某种既定的原则操守绝对化,一杆子戳到底,在实践中必然被撞得头破血流。
所以,应该知止其所不知也:知性及其衍生物,始终要以人内在的自然感受为基础,不得越界。
二、庄子后面五个寓言的补充说明:
1、尧南面而不释然。
尧要把华夏文化推广到全天下,但是南方有几个撮尔小国不服王化,所以尧南面而不释然。舜的劝说是,这些撮尔小国,如生在芦苇中的小鸟,乐得快活,何必强求一律呢?
这种解读,和《逍遥游》中提及的宋人拿着华夏的衣冠,跑到越国去推销,结果越国人断发文身,根本没用。是一个调门。
推而广之,今天西方人非要把自己的民族经历推广为普世价值,强人遵守,毫无意义。
2、齿缺与王倪的对话。
主要探讨了一个问题:人间有没有共同的价值观?
庄子作了明确的回答,没有。对每个个体、人群合适的,就是最好的。没有统一的价值观。
3、瞿鹊子与长梧子的对话
本段主要探讨了另一个问题:没有基于利害的是非?
庄子直接说生死,人们总是对生死看不开。其实,生是自然周流的一个阶段,死也是一个自然的阶段。何必贪生怕死呢?
人生如梦,死了就是梦醒了。
4、魍魉与景的对话。
核心结论就是一句话,真理是具体的,人不应该有先定的原则操守。
人生在每个不同的境地,应该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
5、庄周梦蝶。
一个人固守的价值观,常常是基于人在特定年龄、时代、特定场景、特定条件下成立的。不过是一场梦。
原初的环境条件变了,梦就醒了,梦境中的观念世界就彻底崩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我从中得到的感受:
第一,所有的知识,都以当下的实践体验为本,“既得其子,复守其母”。这就使得所有的知性的名、原则,只是实之宾也。知性的运用,要有所节制。知,以不知为基础;言,以不言为基础。
第二,所有的言论、观点,都不得获得独立的真理性。惠施的体系化也好,公孙龙的唯名论也好,正好与庄子相反。
总之,在庄子看来,真理是具体的,常变常新的,离开具体情景谈真理,都是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