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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翻报纸,一篇题为“土灶”的文章吸引了我的目光。作者偶尔回乡,弃置在老屋里的一口土灶头引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想念那一团跳动的火焰,那一缕袅袅的炊烟”。

如同今天高楼里挨家挨户都有一个甚至几个厨房一样,在过去的农村,无论你家住的是瓦房还是草棚,也无论房子面积的大小,家家户户一定会有一间大小不一的灶屋,一座形态相似的灶头。

灶屋,乡下称灶披间,其主角当然是灶头了。一年四季,从早到晚,人们的生活是万万离不开灶头的。灶披间是体现人间烟火最直接最有味的地方,当袅袅炊烟从这里升起,农家的一日生活也就从这里开始了。灶头是用“眼”来分大小的(锅子的多少),一般人家都为两眼灶,人多一点的人家也有三眼灶的,养猪比较多的人家还有专门用来烧猪食的单眼大锅灶。灶披间里除了吃饭的八仙桌,长条凳,与灶头配套的器物还有水缸、竹(碗)橱(大部分人家都是竹子做的)、米瓮头等等,可以说这些也都是农家灶屋里的标配。

记忆中家里一共支(砌)过两回灶头,都为两眼灶。最开始时在灶披间的东北角上,后来又改成了靠近西南的中间部位。据说,灶头位置的选择在过去是极为讲究的,不可随意搭建。因为条件所限过去家里两次支灶,似乎并没有关注过这么许多,考虑最多的主要还是方便经济实用。

没有考证过乡下为什么把砌灶头称为“支”灶头。大胆地猜想,支灶头一说极有可能缘于远古时代的人或行军打仗的部队在野外用棍子支起三角架子,上面吊上一只锅子,在下面烧火以烤煮食物供人食用。

支灶头,看起来并不复杂,却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看一个瓦匠是不是技术过关,不光是要看他会不会支灶头,最关键的是支的灶头“灵不灵”(热效率高不高)。跟造房子一样,支灶头也先要打好基础放好样,瓦匠师傅要先把灶上用的两只铁锅放在地上依葫芦画瓢式的把灶头的位置先确定下来,然后根据炉堂大小从地坪开始先用砖头盘出灶头的雏形,往上便可以用干土(块)砌出灶体,空出灶膛了。砌到一定高度即可稍稍收口,上面用来搁置铁锅。一般是大锅在里面,小锅在外面,大锅煮饭,小锅炒菜,下灶添柴,上灶烹炒。在两只铁锅靠里面的中间位置还要埋一只铸铁井罐,烧饭做菜的时候,两只灶堂的余温就能将罐里的水烧热,以方便家人随时都能用上热水。再往上砌起的灶墙里便是通往屋顶的烟道,正面的空档部位还会分别留出放置热水瓶、油盐酱醋罐的地方,井罐上方的灶墙上还要特别留一个半尺间方的小洞,以方便在灶窠里能直接观察到灶面上的情况 ,烟道墙边还要空出一个专门存放火柴盒的空间。最为有趣的是在灶头正面下部的中间位置,还专门留有一个供家猫取暖休息的猫洞。但实际上这个洞猫蹲得很少,大多是主家用来烘鞋子之用。灶面用一层砖头铺平,最后再用石灰拌上纸巾将灶头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粉饰一遍。泥迹未干,瓦匠师傅便速速邀来主家,在尚未清洗的铁锅里加上几勺清水,往两只灶堂里塞上一把稻草,用火柴点着,发现锅里的水很快沸腾,井罐里的水也很快升温,烟囱排烟顺畅,说明新灶头功能达标,大功告成。

都说“民以食为天”,灶头就是生火做饭的地方,也是农家一天中使用频率最高的地方,家人的一日三餐,喂养牲口的饲料都要在灶头上用柴火烧熟。一个村庄的烟火气是否浓,农家房顶上飘起的缕缕炊烟便是最好的证明。除了双抢大忙,家庭主妇们一天到晚几乎都要围着灶台转,干的、稀的,甜的、咸的,为了家人的一天三顿可谓绞尽脑汁、变着花样。春天里,那带着泥土气息的竹笋与晒得冒油的咸肉,在黑得发亮的铁锅里有缘相会,在柴火热情的撮合下,笋的清新与肉的浓烈相互交融相互成就,释放出独属于春天的味道;炎炎夏日,淘好䁁干的粳米,在烧得冒烟的铁锅里反复翻滚,变得焦黄的米粒在滚烫热水的激发下散发出一阵阵扑鼻的香味,一碗炒米茶(村里人称为“胖茶”)下肚带走了酷暑里所有的难耐;秋风中,当色泽油亮并透着浓郁饭香的糯米饭在铁锅里被搅成糊状,并很快变身为一块块芳香四溢的糍团时,人们如愿尝到了收获的滋味。寒冬腊月,当一层层垒在铁锅上的蒸笼,在水蒸气的热情相拥下纷纷演变出一个个传统的过年点心时,辛勤劳作了整整一年的人们,脸上终于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有了这些菜肴、点心的“陪伴”,再寡淡的日子,仿佛也会变得温暖、富足而有滋味。

除了炒菜烧饭,灶头的功能也是多样的。最最实用的还是要数位于两只铁锅中间的那只井罐,体积虽小作用还挺大。平日里的涮锅洗碗,揩面洗脚用的都是那里面的热水,只要正常生火做饭,即使数九寒天,罐子里的水也总是热乎乎的,需要热水打开木头罐盖,用铜勺舀上几勺就行。

与灶头相关的快乐当然远不止于吃饭用水。春天的蚕豆、夏天的玉米、冬天的山芋都是灶膛里最为原始的“烧烤”。趁灶膛里余火未灭,偷偷地把它们扔进灰烬里,饭菜焐熟了,“烧烤”也好了。用火钳把它们从灰烬里一一拣出,抖去柴灰揭去皮,边吹边吃,满口尽是大自然的味道。更小的时候,灶屋还是矇懂的孩子们“躲猫猫”的最佳藏身之处,为了不被同伴发现,常常躲进灶窠那不大的柴草堆里,稍不注意就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柴米油盐酱醋茶”,经济困难的年代里灶屋里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也不全是美妙的,心酸和苦涩常常困扰着人们并不安宁的生活。青黄不接的时候,灶头上大锅里煮的是砻糠、麸皮与南瓜藤、山芋藤混合而成的猪饲料,小锅里烧的是供人填饱肚皮,以蒸南瓜、燜山芋为主的一日三餐;灶膛里烧的除了麦柴、稻草以外,还有家人从外面捡回来的枯枝残叶;正炒着菜突然发现家里没盐了,迅速跑到邻居家里借来两勺应急,待上街卖了鸡蛋换回食盐后才“有借有还”;而村里人家所谓的吃茶,不过是一碗上面飘着零星油花的开水而已。犹记得很小时候,眼见灶上油壶存量不多,便大声提醒正在做饭的外婆,“明天烧菜,少放一调羹吧!”

灶头很土,却承担着一家老小一日三餐的重任,无论日子多么艰难,只要灶膛里生得起火,烟囱里冒得出烟,灶台上升腾得出热气,心中就会有暖意,日子就会有生机。农村里,弟兄多的人家,各自成家后都要分家,分家最重要的一个标志就是“另起炉灶”。于是,新支一副灶头,添置一套厨房用具就成了父母们的心头大事。锅盖、蒸架、铲刀、铜勺、薄(菜)刀,灶凳、火钳、火钗、吹火筒,箮帚(竹刷子)、奥勺(木制的舀水工具)、水缸、竹(碗)厨、碗筷……当把灶屋里的物件一一配齐,就意味着一对新人要正式离开父母开始独立生活了。看似毫不起眼的一座灶头,要花费的可能是全家人几年的辛劳,或许还得消费掉一家人和睦的昨天。

农家的灶头也总是与自然新鲜,味道鲜美联系在一起的。刚从地里拔起的青菜,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洗净切碎,用大火把铁锅烧热,待锅里的菜油冒烟时,迅速把菜倒进锅里,随着铁铲与铁锅亲密接触的“锵锵”声响起,色泽透亮、鲜香翠绿的炒青菜即可上桌,不免让人垂涎欲滴。要说难忘,自然还是那碗百吃不厌的柴火饭。恰到好处的火候,把大米的清香发挥到了极致。本来就是香喷喷的白米饭,再带点微焦的锅巴香味,即便没有丰盛的菜肴,也能一口气干完两碗。令人难忘的还有那过年过节时用铁锅炖出的红烧肉,不添加除生姜、黄酒、酱油以外的佐料,完全是猪肉和铁锅相融的味道,每一口都洋溢着无比妙曼的味道。物资贫乏的年代,灶头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美食,也留给了我们日思夜梦的“家的味道”、“小时候的味道”。

年届九十的小姑姑,最近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在我家仅存的一间平房老屋里支一副灶头,用于过年时烧柴火蒸点心。我想老人支灶头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蒸馒头团子过年那么简单,更多的或许是对过去生活的一种怀念,一种传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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