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姥爷都属于健谈且爱开玩笑的人儿,而我偏偏容易信以为真,以至于有些真真假假的事,我都以为是真实发生的。
小时候,我看到姥爷没有肚脐——其实只是短裤提得比较靠上,盖住了肚脐——我问姥爷:“你怎么没有肚脐呀,我们全家,我爸我妈和我都有肚脐。”姥爷故作惊讶,“那太巧了,你们全家竟然都有肚脐,肚脐就是有人有、有人没有的。”这件事我一直信以为真,直到初中。这应该是姥爷无心开的一个玩笑,现在倘若对峙,他肯定不会承认。我从生物课本上识破这个玩笑时,感觉又好笑又好气,我竟然那么认真地相信了这个玩笑这么久,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一家人都有肚脐实在是一个小概率事件而因此洋洋自得。
另外一件是关于吃了耳屎会变哑巴,这不是姥姥姥爷的原创,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应该是从妈妈口中第一次听说。后来和朋友聊天,我得知她也听长辈说过。小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尝试,原本对耳屎没什么欲望,听到这种说法反而很想尝尝,但又不敢,生怕造成什么不可逆的恶劣影响。
姥爷是煤矿医院的院长,在晋煤集团初创之时,参加过许多艰难的任务。我到医院工作后,我的年轻同行们大多没有见过什么血腥的场面(毕竟是精神病医院),我常常给同事讲起姥爷告诉我的医院的往事。姥爷说,他在井下搜救时看到采煤机器把矿工从腰间切开了,肠子挂在房梁上,还有蛔虫在爬。姥爷和同事担心家属看到伤心,于是就把肠子一圈一圈从房梁上解下来,装到矿工的腹腔里,再用纱布把两节尸体连接在一起,一圈一圈裹起来,把身体放到大盆子里,用刷子刷干净,再给矿工穿上衣服,这样家属就看不到了。每次给同学同事讲起这件事,总能吸引很多人,听完大家纷纷惊叹,感慨当医生不易,当矿工更难。当然,也不乏有人想了解蛔虫长什么样之类的问题。
人都说中医可以看精神科,是最懂心理学的。姥姥姥爷的小药铺自开张至今,一直是凤凰山老年人的俱乐部,大家相聚在此,共度老年生活。
姥爷有几次离奇接诊分离转换障碍患者的经历,这些都是我妈转述的,未必全真,也算奇闻异事。一次,姥爷在小药铺接待了一位女性患者,这位患者和姥爷并不相熟,但却非常热络地和姥爷攀谈,并将其家中的情况(和姥爷的一位朋友相仿)一五一十地告知姥爷,最后,她托姥爷给某某带个话,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姥爷听后,联想到自己的那位朋友刚刚过世,急忙告知那位朋友的孩子们按照这位女患者所说去如何如何做,大家都是将信将疑,但照做之后,女患者好像就回归正常,过自己的生活去了。
另一个例子更是脍炙人口,在我们家无人不知:姨妈在桥洞摔断了胳膊,人也昏迷了,姥爷拿着姨妈的衣服到桥东口叫姨妈,“小丽回来吧……”后来姨妈悠悠醒转,慢慢好起来了。
我在精神病医院工作四年、从事心理咨询六年,从未见过分离转换障碍的患者,大抵他们也会用这些神奇的方法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不会来精神科就诊吧。
说起姥姥姥爷的工作经历,也是离奇,姥姥常常讲“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信”,不过她仍然会坚持说。姥姥说,他们分配工作时,有红总站和红联站两大派,他们原本属于红总站,因为晋东南地区属于红联站的管辖范围,于是假扮成红联站,改头换面后,姥爷被分到医学院教书,姥姥在大医院工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造假,分配又发生了改变,姥爷被分到坡南煤矿,姥姥被分配到晋城的另一边,可是这样生活无法继续,更何况还有孩子,于是坚持不服从分配,等待事情出现转机。中间有个插曲,要说红总站和红联站闹得多凶,当时的古书院矿是红总站的地盘,被红联站的人埋满了地雷,不让人出入。幸运的是,后来姥爷托在军区的叔叔帮忙完成了分配,和姥姥一起来到了凤凰山,日子才算安定下来。
彼时的凤凰山还一片荒芜,日子非常艰难,晋城人的饮食文化也颇为匮乏,许多食物都不被列入食谱。说起那时艰难的事,姥姥常常讲自己上厕所时,九个月的我妈只能靠墙立在厕所边上等待。
要说医院的工作,也并非一帆风顺,一次医院换届选举,姥爷和另两位候选人参选,选举异常激烈,获胜的人留下,败北的人彻底离开医院,这样的制度颇具竞争性。最后,姥爷以压倒性优势胜出,另两位只得离开医院。
不过医院也有丰富的文化生活,一次姥爷在医院表演节目,演一个老汉汉,一开口道具就掉了下来,姥爷灵机一动,把这事加在台词里,让另一位女演员帮忙捡了起来,巧妙地化解了尴尬。
医生总是靠经验说话。当年姥姥和小卫阿姨在一间办公室办公,我记得总是有很多病人找陈大夫而不找卫大夫,姥姥安慰小卫阿姨,再过几年就好了。有时也会向病人推荐卫大夫。我工作后常常想起这件事,有时觉得不必快速得到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
姥姥姥爷的家史已有另一篇文章详述,我依稀记得几件听来有趣的事:一个是姥爷的食量,据说姥爷首次去丈母娘家吃了70多个水饺,我虽没有目睹,但一直信以为真,姨妈一直对姥爷的憨吃行为颇有微词;有一次请一位友人吃饭,姥爷和他竞赛吃豆腐和土豆;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粮食匮乏,人们实在是太饿了,姥爷低血糖,姥姥扫扫面袋子上的面粉做了一碗疙瘩汤,这个情景实在太有画面感,以致我每每想到这碗疙瘩汤都觉得它一定很好喝。
一次我们谈起为什么同为成分不好的家庭,姥姥家在“文x”期间受到了更大的影响。姥姥说那时家族产业需要有人认领,作为老二的太姥爷主动认领了家族产业,也因此,家庭被划归为资本家家庭,但是太姥爷为人正直,并未受到太多批斗。我们好奇为什么姥爷家也做买卖,却不是资本家。姥爷笑而不语,此事至今未解。不过想到这件事反而让我觉得安定,看来无论社会如何动荡,总归是有出路的。
有趣的事儿还有很多,一时想不起,此间往事未完待续……
公众号:小便文学